尚书令府。
王珣垂眸看着手里的发簪，低低的叹了口气。
“大人，女郎回来了？”
王管家快步走了进来，笑着禀告。
“快让阿嫄过来。”
王珣把发簪放入袖口，慌忙起身就要迎出去。
王管家笑着扶住了他:“大人，哪里有大父去迎孙女的道理，您还是等在这里，女郎拜了二郎君后自然就过来了。”
听他如此说，王珣只能坐了回去，又想到她去拜见了王柳，恨声道:“拜他作甚！若不是他，我的阿嫄也不会仓促的嫁过去！”
王柳这些日子并不好过，那夜王珣从宫中回来后就把他禁了足，第二日就替他请旨辞去皇子府长史一职。
王柳本想闹一场，可当他知道了袁茹把他孝期厮混的事捅到了陛下那里后，便消停了下来。
和李氏大吵一场后，便把自己关在屋里，每日吸食五食散后就与婢女取乐，日复一日的他便离不得了。
见他如此，李氏也回了李家，又准备与他和离了。
今日，王嫄回门。他却还因吸食五食散后药性未散，沉沉的睡着。
秋思站在门外，看着院中礼数周全对着屋门行礼的女郎，想起她被发卖后一身狼狈的见到她时的那样子。
她从未见过如此冷厉的女郎。
她在琅琊看着女郎长大，祖宅里的人都知她心软纯善，从不与仆人为难。她房里侍候的差事是奴婢们最想去的，因为即使犯了错，她也会最轻的责罚。
唯有那一次，她救下自己后得知了自己腹中骨肉就是她阿耶的孩子。她眼里全是恨意，周身好似腊月的天气，冷的刺骨。
她知道，她不是嫉妒自己肚子里的孩子，她是恨自己的父亲不尊人伦。
她告诉自己，她会帮她保住孩子，也会让她重新回到王家。
果然，就在她将要生产之时，她差人告知了老大人回来的日子，让自己去长街上把事情捅出去。
她如愿回到了王家，可却没有保住孩子。她恨李氏，恨二郎君，也恨自己。
可她不恨女郎。
“秋思，二郎君要醒了，你去侍候着吧！”
身后的婢女推了推出神的她。
秋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，便转身走进了屋内。
那婢女轻啐了一口，心道:二郎君已无前程可言，谁还主动的往前凑！
且说王嫄从那院子里出来，便直接去了正院。
正院门前，已经有些佝偻的王管家眼含热泪的站在那里，看到她的身影后惊喜的给她行礼。
“阿翁，您要和阿嫄见外吗？”
王嫄快步走上前把他扶起，看着他半白的头发，轻轻的拍了拍他满是皱纹的双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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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嘴唇微颤着，泪从眼角滑出。他自小看到大的女郎，不怕别人说他僭越，自是把她当做亲孙女看待的。
“那平阳郡公身体如何了？昨日奴听仆人来回，说是已经醒了。”
王嫄点点头，轻声的说道:“已经无事了。”
“那就好，那就好。”
说罢，领着她往院内走去。
正房内的杨氏听到她的声音，迎了出来。“阿嫄来了。”
王嫄屈身行礼道:“伯母安。”
杨氏笑着拉住她的手:“快进去，君舅盼你很久了。”
说罢，亲自掀起帘子牵着她往室内走去。
一阵檀香袭来，王嫄抬头看去。只见大父坐在上首，微笑的看着她。
伯父坐在下首，三位兄长也依次而坐。
“大父安。”
王嫄俯身跪地行礼。
“快扶起来。”王珣急急的说道。
她身旁的杨氏赶忙把她扶起，王嫄又转身给王弘行礼。
“好了，不必多礼了。快些过来，让大父看看。”
王嫄笑着走上前去，坐在了他的身旁。
“这两日可好？”
“大父放心，阿嫄很好。”
王弘抚着胡须，沉声问道:“听说慕容翀醒了？”
王嫄转头看向伯父，回道:“已经醒了。”
“真晦气！还想着他若不行了，我好把阿嫄妹妹接回来呢！”王深气哼哼的说道。
“闭嘴！”杨氏低声斥她:“你阿妹刚成婚，哪有如此诅咒自己妹婿的！”
“本就是陛下不厚道，非要拿阿妹冲喜。再者说了，那慕容翀有什么资格娶阿妹！”王深不以为意的说道。
“你还说！”杨氏气的扭了他的胳膊一下。
“好了！”王珣沉声道。
王深赶忙低下头，不敢再胡言乱语。
“你们要知道，阿嫄是为了你们才受了如此的委屈。若不是她，琅琊王氏的百年清誉不保。”王珣冷冽的眼神掠过几人，厉声说道。
“阿父放心，若阿嫄日后受了委屈，我等定会把她接回。”王弘说道。
“阿嫄回门后，我的调令也要下来了。此去并州，恐要终老在那了。这次陛下执意南征，就连王蒙死前谏言都不能阻止。如此看来，南征之事已无可改。但王蒙死前的话有些道理，羌虏鲜卑都蠢蠢欲动，若南征失败，他们未必不会趁机落井下石。”王深深深的看了王嫄一眼，道:“慕容翀所欲何为，我心中清楚。他想离开京师，未必不是好事。既如此，我会向陛下进言，至于陛下允否，就看他如何做了。”
“谢大父成全。”
“至于你们兄弟三人，尽快回琅琊去吧！现如今实不是出仕的时候，回琅琊好好的进学吧！”王珣叹了口气道。
“喏。”
王珣又看向了儿子王弘道:“我离开京师后，你需谨言慎行，李道之做了尚书令，恐要难为王氏之人，万不可被他抓住把柄。”
“阿父…”王弘了解自己的父亲，听他如此总觉得他要交代后事一般，便道:“平州贫瘠，又地处凶险，不如辞官…”
王珣抬手制止他要说的话:“陛下心意已决，若老夫不去，他恐不安心。”
皇帝虽是个仁厚的，但是他终是天子。王氏之女是皇后，身旁又养着皇子，若真有不测，而自己若在京师，想推举新帝士族子弟恐无不从啊！
“大父…你多保重。北朝若胜他们不会轻举妄动，但是…他们恐怕不会放弃中原这块肥肉。”一直不语的王锡若有所思道。
“老夫心中有数。只希望你们能齐心协力，万不要学你们叔父…”王珣叹气道。
“喏。”
“好，你们出去准备饭菜吧！我和阿嫄单独说一会儿话。”王珣摆摆手让他们出去。
见几人退了出去，王嫄抱住大父的胳膊，头靠在了他的肩上。
“大父…”她撒娇的喊道。
王珣有些干枯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，温声道:“你大母若是知道了我让你嫁给了慕容翀，恐在下面也不肯见我。”
“慕容翀虽有野心，但好在对我总是坦荡的，且阿嫄心悦他，大母若是知道我心意也会成全我的。”
王珣叹了口气:“你大母说过，你自小喜欢好颜色的，挑婢女仆人也是如此。就连吃食都是不精致的入不了你的口。她为此还曾忧心若找不到比阿嫄好看的郎君恐你看不上眼，如今还真是如此。”
王嫄脸色微红，被说中了心事。
“他野心太大，恐不是良配，若他真的待你不好，那和离的旨意可让你全身而退。到时，你就去蜀州吧！那里好山好水，又远离战火，且你伯父在那里经营数年，总能让你过的舒服些。”王珣正色道。
“好，到时候我把大父接来一起。”
王珣微微笑了笑，眼神却晦涩难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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